05·商务谈判(2/2)

&esp;&esp;达居尔支撑着下巴,弯下身,双手捧住脸颊,揉搓着,最后捂住了脸。她弓着腰剧烈地颤抖,不过才过去半年时间,她的悲痛与缄默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。白马兰望着她,感到自己的脏器被挤压在一起,喉咙逼仄,以至于空气无法流入肺叶。

&esp;&esp;海风一直在吹,浪潮缓慢地退去,弦月高悬在地平线的另一端。

&esp;&esp;“或许有时您得接受,面对暴力时,文明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苦境。”白马兰说“不是所有人都有良知、道德和情感。不是所有人,都能冠以‘人类’之名。哪怕是所谓的正义和平允,也因人的局限而局限。”

&esp;&esp;白马兰也做过一些努力,她尝试与艾德蒙交涉,都以失败告终。他有着相当优渥的家境,父亲从奶奶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。在生下他后,出于一种强烈的母爱与责任,他的母亲放弃事业,留在家里照顾他。这是危险的决定,是不可挽回的错误,对于拥有高度智慧的社会化动物而言,与集群的分割是痛苦且挫败的,他的母亲被产后激素分泌所蒙蔽,而他的父亲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虚荣和贪婪,始终没有出言提醒。

&esp;&esp;在艾德蒙逐渐长大,不再如婴儿时期那般依恋母亲时,对于自身价值与社会认可的热望很快使他的母亲获得清醒,可这份清醒来得已经太晚。母亲在事业上的失败投射进艾德蒙的人生,形成他的生存危机,他疑心自己是个不值得的孩子,是个邪恶、可怕且迷惑人心的孩子,他的出生与母亲社会身份的丧失牢牢绑定,他担心母亲后悔生下他。

&esp;&esp;在他五岁时,他的母亲终于对生活现状感到厌弃,并在离婚后放弃了艾德蒙的抚养权,重回自己的母邦,开始了新生活。他由父亲养大,且随父亲一起搬进了继母家里。在成长过程中,艾德蒙意识到父亲对待他的方式不是爱,而是极致的工具化。当继母的前夫如约来探视孩子们,准备一起去游乐园时,他的父亲就故意害他生病,利用继母对儿童的慈爱排挤她的前夫。有一次,父亲甚至将他从楼梯上推下去,害得他骨折。

&esp;&esp;艾德蒙痛恨他的父亲,那男人贫瘠、虚荣、低能且冷漠,只想享受,而不承担任何责任。为了满足情感需求,利用孩子套住母亲,又百般地与孩子争宠。都是因为父亲的存在,母亲才会连他也嫌恶,是父亲离间了她们的母子关系。重大的母爱缺失让他混乱、叛逆,且极度渴望危险,一次又一次地进行试探,来证明自己值得被爱,值得存在。他的继母很早就意识到他的心理问题,并保持一周两次的频率送他去心理矫治所。十三岁时,他戳伤了弟弟的眼睛,父亲忍无可忍地将他赶出家门,继母没有说话。他在社区的离家青少年救助中心待了两周,继母终于将他接回家。那段时间,被抛弃的恐惧并没有让艾德蒙意识到自己的偏执和疯狂,仅仅只是让他学会了伪装。

&esp;&esp;艾德蒙不会悔改,谈起小贝格森,他甚至还在笑——不如把他的手指塞进车间机器的铰链吧?关节面与指伸肌腱分离,他脱套的皮肤会形成腔囊,触之如同受热膨起的蛋挞表面,被切断后将如手套般滑下来。白马兰靠这种血腥的想象维持冷静,压抑着殴打他的冲动。艾德蒙的人性尚未得到拯救就被父亲销毁,即便他的继母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,也始终没能将他引离深渊。对他抱有幻想,只会让达居尔再次受到伤害。即便刚硬如人母,身体与情志也是有限的,达居尔已经够痛了,她应该顺应人体的保护机制,她应该停下了。

&esp;&esp;内心深处,白马兰明白,艾德蒙是个遭受过虐待的孩子,哪怕他罪无可恕,也无法抹去他的受害者身份,伤害他的人得受制裁。白马兰已经让弗纳汀专门负责与艾德蒙的心理矫治师对接,收集整理他在矫治室内的影音资料,整理口述内容与自幼以来的所有医疗记录。她的怒火将延烧至艾德蒙的父亲,那男人别想隐身,他也要为小贝纳森的死承担责任。

&esp;&esp;“有些事你不能做,可总有你能做的吧。你是浅湾惩教监禁公司的主理人,不是吗?”达居尔从阴影中直起身体,月光下,她脸上的泪痕、褶皱与阴影清晰可辨。

&esp;&esp;“艾德蒙仅仅只是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,可面对所有创伤与后续问题的人却是我。”她睁开眼,哀愁与悲悯的水渍从瞳孔上消逝,“他杀了我的孩子,他以残忍的手段虐杀我的孩子,而且还在不断地伤害我。他明明可以停下,他可以道歉并告知我抛尸地点,但他没有。我恨他,普利希。不管判决结果是什么,我都要他死。我要他在难以承受的恐惧和痛苦中死去。”

&esp;&esp;决然且残酷的冷光覆盖她的眼球。

&esp;&esp;“是。我明白了,女士。”

&esp;&esp;这是法外行刑。白马兰垂下眼帘“我可以做到。”

&esp;&esp;冗长的沉默之后,她看见达居尔解脱地吐出一口气。两辆轿车停在公路边,远光灯将白马兰深琥珀色的瞳孔照得近乎透明,她收拾了长椅上的垃圾,站起身,听见达居尔的语气飘轻,问“费用问题呢?”

&esp;&esp;“生命其本身的价值无法以物质作为标准,不管我开出怎样的价码,都不会让您满意。我相信对您来说,金钱无法衡量艾德蒙的生命,是因为金钱无法衡量小贝格森的生命。”白马兰转过身,“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。请您上车吧,我的人会送您回去。”

&esp;&esp;十点钟整,白马兰坐上车,被一股急切的渴望袭上心头。她想念她的女儿,她想见她,想吻她,想将她置于自己的臂弯中,再也不松开。

&esp;&esp;“回家,乌戈。”白马兰说“回‘花园’,我要瞧瞧我的金苹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