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6章计划之外(1/2)

最近两日,互益集团总部的气氛比往常更为紧绷。

会议室中百叶窗半合,走廊内电话铃声此起彼伏,几位集团高层步伐匆忙,低声交谈时,频频提及同一个词———观塘纺织厂。

齐诗允坐在接待区,脊背笔直,膝上的文件夹合得很紧。

她来得不算巧,却是算准了时间。

纺织厂工人罢工的消息,是凌晨一点左右被财经线小报捅出来的。

早几个钟头前,数十名工友聚集在厂门口,与厂方管理人员及聘请的安保队对峙。起因是互益集团为推进产业转型,计划逐步迁移并最终关闭这间老厂,土地将用于开发新型科技园区。

尽管集团提出了补偿方案,但部分工龄长、技能单一的工人对未来充满恐惧,认为补偿不足以应对转型,谈判陷入僵局,最终演变为罢工堵门。

齐诗允看完传真的第一眼,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窗口期:公众舆论还未成形、集团内部尚在拉锯、真正的决策者,必须亲自下场灭火。

而雷宋曼宁,一定会亲自处理。

果然,不到中午,一场临时紧急会议在集团顶层召开。齐诗允来时被秘书请到一旁等待,对方语调客气,却带着逐客的意味:

“齐小姐,ancy今日行程非常紧,恐怕没有时间见你。”

齐诗允微笑颔首,没有为难人,也没有离开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,像一枚已经落在棋盘上的子。

会议室的门在将近一个钟后才打开。

雷宋曼宁在众人簇拥下走出来,她神色冷静,眉心却压着一丝不耐。两名集团高层紧随其后,低声讨论着补救方案与媒体口径,语速飞快,却明显各执一词。

秘书快步上前,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,随即女人脚步一顿,侧目看向接待区。

齐诗允起身与她对视,神情惯常从容,没有多余期待,也没有退缩。

雷宋曼宁没有停下,只淡淡说了一句:

“齐总监,我现在没时间看你的方案。”

语气并非拒绝,但却带着种明显的距离感。她走出一步后,又稍作停顿:

“但你既然是做公关的,应该对这种场面应该不陌生。”

“跟车。”

这不是邀约,而是一次计划之外的任务。

听过,齐诗允没有丝毫犹豫便应承下来,就像是突然接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公关案,立即抱起手中资料夹,快步跟上。

几辆轿车驶向观塘的路上,车厢里气压极低。

加长林肯内,两位集团高层还在争论。一位主张强硬止损,另一位担心事态扩大引发监管介入,两人声音压得很低,却各自焦躁。

齐诗允坐在副驾后方,一直没有出声。

眼见车子缓缓驶入观塘旧工业区,时间却像被卡在另一个年代。

两扇大门铁闸半落,颇具规模的灰白色的厂房外墙斑驳,风一吹,布尘与机油味混杂着扑面而来。

厂外拉起的几条横幅歪歪斜斜:「要饭碗!唔要拆厂!」「抗议无理裁员!」、「誓保饭碗!」各色标语触目惊心,人潮也聚集得越来越快,情绪明显失控时,齐诗允才忽然开口:

“第一件事,现场不可以再出现「拆厂」这两个字。”

车内倏然一静。

她继续说,像是在做一场早已演练过的简报:

“现在工人们要的不是转型方案,是安全感。任何涉及未来用途的表述,都会被解读成你们已经放弃他们。”

“第二,今天不适合讲补偿细则,只能讲「正在评估」和「不会单方面决定」。”

“第三——”

女人抬眼,与对面雷宋曼宁目光相接,沉声道:

“等阵请让所有保安退后,对峙阶段,任何「对抗姿态」都会被无良媒体放大。”

两位高层明显一愣,下意识想反驳,却一时找不到破绽。后座的雷宋曼宁没有立刻表态。她只是抬起头,静静看着这个后生女,像是在判断。

判断对方这是纸上谈兵,还是实战直觉。

车停下时,厂区外的喧闹已经扑面而来。果然如齐诗允所言,积压的情绪极易被一点火星引爆。

两位高层在声声咆哮中明显失去定力,他们试图解释、试图压制,却反而让场面更僵。雷宋曼宁则是一脸从容,在安保维护下进入临时搭建的会议室中。

而齐诗允,在最混乱的时刻,站到了一个不显眼却关键的位置。

她低声对随行秘书交代,让对方联系熟识的工会中间人,同时示意保安后撤,把空间让出来…她没有试图代表谁发言,只是在不断变换的局势里,精准切断最危险的节点。

那是一种不张扬,却极高效的掌控和调度。雷宋曼宁站在临时会议室里看着她,第一次意识到,这个后生女,并不只是来给她递方案的。

她对混乱的嗅觉敏锐,应对时,又可以做到既冷静又残酷。

而此时的雷宋曼宁不知,正是这种冷静,在不久之后,将把所有人,一并拖进更不可控的深处……

终于见到集团话事人出现在其中,众多工友一拥而上,快要把临时搭建的工棚挤垮。吵吵嚷嚷中,不断有资历深厚的老员工厉声开腔,宣泄心中不满:

“条件讲这么久!都是拖字诀!我们为这间厂搏命十几年,现在你们讲不要就不要?当我们是垃圾想丢就丢啊!?”

“你们那点补偿我们一家大细饮西北风都不够啊!我个仔要念书,老母要医病!你们这群资本家识不识人间烟火?冚家富贵!”

“转型转型!转去边啊?我们只识得开机织布,不识得搞你们那些高科技!”

耳边嘈杂到太阳穴一阵突突跳动,雷宋曼宁尽力维持神态和煦,做了一个示意众人安静的手势,开始亲自向工人代表解释集团的转型计划、补偿方案及再培训安排。

她语气冷静,条理清晰,试图以理服人。

然而,长期积压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恐慌,让部分工人根本听不进她的「长远规划」。

“画公仔画出肠喇!到时培训完还不是一脚踢开我们?”

一个两鬓微白的老工人激动地拍着桌子,那震响还未散,身旁一位女工带着哭腔挤上前去,乞求道:

“宋主席,你可不可以体谅下我们这班打工仔?这里好多兄弟姐妹都是好不容易才在香港站稳脚跟,这间厂…就是第二个家啊……”

厂区的空气像被拧紧了一样,闷得人喘不过气。

吵嚷间,有人开始把横幅摔在地上,塑料旗杆撞击水泥地,发出空洞而刺耳的声响,撕裂了本就压抑已久的情绪。

但真正的失控,往往不来自最大的声音。

少顷,齐诗允重新回到离雷宋曼宁不远的站位,但她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过时,发觉了异样:有人站得太靠前,眼神发直;有人神态恶狠,目光怨毒,还有人,坐在棉纺废料垛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塑胶打火机。

她的心骤然一沉。侧过身向前靠,压低声音,语速极快:

“雷太。”

“当务之急还是安全问题,若再不抽身…人群会失控。”

听过这番提醒,雷宋曼宁眉心一拧,但她还未来得及回应,一声疯狂的嘶吼乍然响起———

只见一个身材干瘦、眼布红丝的中年男工突然从人群后方挤到前面,他手里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半透明塑料瓶,脸上情绪显然已到崩溃边缘:

“我老婆自杀走咗!我个仔患癌好几年!就靠我这份工医病!你们这个时候拆厂改建就是攞我命!信不信我同你们揽住一镬熟!”

“反正大家都冇路行!一齐死啊!”

男人就像是替在场所有积怨找到了出口,咆哮声充塞着绝望与无助的戾气,他猛地拧开瓶盖,天那水的刺鼻气味骤然散开———

周围人惊叫着后退,安保试图冲上去阻止,可都为时已晚。

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尖叫声制止声和怒骂声中,那男人将那致命液体泼向四周,快速掏出打火机按下。

电光石火间,尖叫声骤然拔高。

火星飞溅,即刻引燃了旁边堆放的、干燥的棉纺废料垛。

那不是轰然而起的熊熊烈焰,但火舌迅速舔上空气,阵阵浓烟毫无预警地席卷而来。

“着火啊——!”

“走喇!走喇——!”

火势不可控地蔓延,浓烟夹杂着织物燃烧的焦臭冲天而起。人群彻底失控,哭喊、推撞、奔逃,秩序在数秒内全面崩盘。

而就在火光亮起、惨嚎传来的那一刹那,一直冷静站在谈判桌后的雷宋曼宁,身体猛然剧烈一晃,脸色“唰”地变得惨白如纸,不见一丝血色。

她不是被火焰吓到,而是那决绝自毁的疯狂、这些能在瞬间吞噬生命的火光,狠狠烧穿了她灵魂深处最恐惧、最愧疚的魔盒……

齐晟当年血淋淋的结局,以更惨烈、更直接的方式在她眼前重演!

此刻,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,禁锢体内的隐疾急性发作。双腿瞬间麻木失力,如同陷入冰水泥沼,视野迅速模糊、旋转,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,呼吸却变得极其困难,如同被死神一把扼住咽喉。

她伸手想扶住桌子,手指却痉挛着无法用力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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