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月 第137节(2/2)

&esp;&esp;这日是十二月十八, 苏彦回来丞相府中的第三日。

&esp;&esp;各自从边地赶回的煌武军和苏家军也于这两日陆续抵京。

&esp;&esp;煌武军处回来的是安定王、中山王、长沙王三人的兵甲,共计五万。苏家军回来的是屯守在荆、扬、豫三州的兵将,共计四万。

&esp;&esp;其余边防军持观望状态,尚未挪兵。

&esp;&esp;而原本拱卫京畿的城防军共五万,其中禁军一万直属天子,两万为煌武军,两万苏家军。这样算, 整个长安城内外, 按照八比六的两军分布,总共集结了十四万兵甲。

&esp;&esp;又因十五那日,有御史台官员死谏殒命于宣室殿,是故原本只是弥散在各地世家中的血腥气,瞬间蔓延到长安门阀里。毕竟大臣因劝君主止杀而死的事,上一次发生还是在数十年前的赵郢王朝。

&esp;&esp;而地方上不仅是将这样的气息弥散出来,情况更是加剧恶化。原本只有洛州、南阳两处暴|乱,眼下魏兴也发生了。

&esp;&esp;原因很简单,这处的世家臣民惶恐不安,聚集欲要入长安面天子, 而从前入住这处的雍凉臣民则认为他们无法无天, 是故从言语摩擦直接发生成动乱。两方百姓之所以在短短两三日之内, 就愤而兴起,实乃因为各自边军入了皇城。

&esp;&esp;臣民不安,牵引边军回京,边军回京助长臣民心胆,如此循环往复子推进。于是, 一场八月底发生在杜陵邑中的储君被刺案,发酵至今三个月里, 终于彻底掀起巨浪。

&esp;&esp;子中毒为引,母暴|政为果。

&esp;&esp;天下怨声重矣!

&esp;&esp;分囤在东西城郊两处的兵甲,早在停下驻守的一瞬,便成剑拔弩张之态,之所以还没有动手,原因有二。

&esp;&esp;一来是楚王章继于十六日晌午出城去了西郊的煌武军中,短暂地呵住了他们,但是形势并不容乐观,因为煌武军三王的属将虽答应了只要苏家军不先动手,他们自不会回击,毕竟他们只是为勤王而来,然却又扣下了章继,不曾让他离开。

&esp;&esp;二来苏家军处没有动手,乃是因为他们还在观望女帝的态度。十五日女帝下达对新平尹氏的诛族旨意,虽不曾行动,但也没有撤除。

&esp;&esp;也就是天子屠刀依旧驾在鱼肉上,随时切下去。

&esp;&esp;所有人,都在等女帝撤诏。

&esp;&esp;苏彦自然也在等,只是他等的目的同旁人不一样。事到如今,那三千人之性命,相比破开此局,让朝野和天下重归安定,已是微不足道。

&esp;&esp;黑云压城,北风卷地。

&esp;&esp;丞相府书房中点着炭盆,博望炉中烧起雪中春意。

&esp;&esp;苏彦跽坐案前,阅完一册卷宗,标记归总,然后卷起收好,放在左边案头。再从右边案头拿来未曾翻阅的,继续读过。

&esp;&esp;他读的便是上头的内容,是回来丞相府三日中,暗子陆续传回的。

&esp;&esp;已经阅完最后一卷,他垂下的眸光有些失神,手中的动作也有些滞怠。卷宗上的字迹慢慢移动演化,化作两张面庞。

&esp;&esp;他已经习惯了日日守在她们母子身边的日子,无论欢喜忧愁,是一家人聚首的时光。

&esp;&esp;长生会喊他“阿翁”。

&esp;&esp;皎皎会喊他……她想到喊什么便喊什么,完全随她心意。论政时,她喊他“苏相”,情动时喊“七郎”,生气时连名带姓呵他“苏沉璧” ,但她喊的最多的还是“师父”。她说我喜欢,从小时候就喊了,我要喊一辈子,喊到老,师父,师父……

&esp;&esp;苏彦抱她在膝上,“我比你大一旬,多来先你而去,怕是没法给你喊一辈子。”

&esp;&esp;彼此间,并不忌讳论生死。

&esp;&esp;江见月圈着他脖颈的手移过一只,抚摸他眼角细纹,“我去你坟头喊!敢丢下我,我喊的你不得安宁!”

&esp;&esp;话到最后又轻又低,她垂首抵上他额间,“《铜官窑瓷器题诗》的诗人不知姓名,但他是我知音。”

&esp;&esp;苏彦便笑,不再言语,只将她抱紧。 《铜官窑瓷器题诗》共二十一篇,他知道她说的是第十四篇。

&esp;&esp;——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

&esp;&esp;日日与君好。

&esp;&esp;门边滴漏声截断他的回想,妻儿的模样消散在眼际,他的目光从卷宗上移去,午时一刻。

&esp;&esp;午是一刻,是长生针灸的时辰,从手足到胸膛到腹部,一共二十七处穴位,每日午间和晚间两次针灸,延缓已浸染脏腑的毒素进入最后的心脉。还有一日四顿药,试图灌下后催吐出一丝毒液。再过一个时辰,便是这日第二次用药的时候。

&esp;&esp;这套方案是十一月廿七,确定长生错过解药、医药无救的情况下,江见月强行要求太医署想法子配置出来的。

&esp;&esp;彼时她已经开始下召屠灭杜陵邑剩余族人,太医署无人敢反驳她,也无人敢说实话。唯有齐若明和方桐找过他,说的婉转又婉转,实乃孩子徒遭罪矣。

&esp;&esp;但是为人父母,总是抱着万一的希望。

&esp;&esp;万一呢!

&esp;&esp;在这点上,他还是与她一样的意思。

&esp;&esp;再试一试吧,再治一治吧。

&esp;&esp;后来生出放弃的念头,是在半月后的一次喂药中,长生挣扎哭喊无望,说,“我讨厌阿翁,不要阿翁……”

&esp;&esp;孩子的话不足以击溃他,他也不会在意。但他想象不出要多痛苦,才会让孩子生出恨意,口不择言。

&esp;&esp;那日,他扔掉了剩下的半碗药,没再强逼他用药。只以手刀劈晕孩子,抱了他整个下午。

&esp;&esp;这会想起,窒息的心绞中,更添忧惧,皎皎受得住吗?

&esp;&esp;他喘出一口气,迫使自己不要再想,已是多思无意。

&esp;&esp;外头抱石又一次进来传话,道是几位将军又来了,要求面见公子。

&esp;&esp;苏彦将最后一册卷宗收起,问,“ 李泓、李岚、张桐三位将军都在吗? ”

&esp;&esp;“都在的。”抱石道,“另外还有七位参将也来了,他们、他们……”

&esp;&esp;“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