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，各怀心事。方才的新闻播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，涟漪正不断扩散。
&esp;&esp;晨光熹微，透过餐厅的落地窗，照亮了长桌上简单精致的早餐。可新闻播报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潮水，虽已退去，却留下了湿漉漉的、令人不安的痕迹。
&esp;&esp;齐诗允小口咀嚼着叁文治，但食不知味。
&esp;&esp;她的目光，不时担忧地瞟向对面的雷耀扬。
&esp;&esp;男人吃得很快，但动作并不慌乱，只是效率极高，仿佛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程序，只是心思，早已不在此处。
&esp;&esp;终于，他放下刀叉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，目光抬起，落在齐诗允脸上。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，但深处那根紧绷的弦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。
&esp;&esp;“这几日，我会安排人送你去公司同返工。”
&esp;&esp;“不要自己开车，也不要搭地铁、坐的士。”
&esp;&esp;女人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，没有反对，只是轻轻点头应允。
&esp;&esp;她知道这不是商量，而是必要的保护。
&esp;&esp;程啸坤逃脱，目标很可能不仅仅是雷耀扬，任何与他亲近的人，都可能成为报复的对象。而自己与他老豆的血海深仇，还未完全清算……
&esp;&esp;“阿妈那边，我会加多两个人在她屋企附近看住。会低调点，不会影响到她日常生活。”
&esp;&esp;“实在不行让她过来跟我们同住，你先跟她商量。酒楼那边交给阿ben照料应该没问题。”
&esp;&esp;雷耀扬继续说着，语气谨慎郑重。他考虑得很周详，既要保证安全，又不能吓到本就对未来惶惑不安的方佩兰。
&esp;&esp;“嗯，我会同她讲。”
&esp;&esp;“多谢你想得周到。”
&esp;&esp;女人点点头真心谢道，因为母亲是她最大的软肋。虽然雷耀扬的细致安排让她稍稍安心，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——
&esp;&esp;他将所有危险…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&esp;&esp;她看着他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，忍不住放下杯子，伸手过去，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。
&esp;&esp;他的手指微凉，好像自凌晨那通电话之后，就一直是这样……
&esp;&esp;“你……”
&esp;&esp;她顿了顿，声音放得更柔：
&esp;&esp;“你自己都要万事小心。程啸坤现在在暗，你在明…他癫起来，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……”
&esp;&esp;齐诗允实在不敢想象，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、怀着血海深仇的人会多么疯狂。而雷耀扬紧扣住她的手，掌心温热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。他看着她眼底清晰的担忧，胸腔里冰冷的杀意似乎被熨帖了一下：
&esp;&esp;“嗯，我知。”
&esp;&esp;男人简短地回答，没有多余的解释或保证，但眼神里的沉稳让她相信他绝非毫无准备：
&esp;&esp;“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同阿妈，至于我……”
&esp;&esp;男人嘴角扯出淡淡的、却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：“他未够班。”
&esp;&esp;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狂妄，但齐诗允知道，这是他安抚她的方式。他从不轻视敌人，尤其是程啸坤这种被逼到绝路的亡命徒。他只是在告诉她，他有能力应对。
&esp;&esp;“…嗯…总之，你一切小心。”
&esp;&esp;齐诗允收紧手指，用力捏了捏他的手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句最简单的叮嘱。她不能替他分担前方的腥风血雨，只能尽力不成为他的负累，并在他身后，默默祈祷他的平安。
&esp;&esp;男人点了点头，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，站起身交代：
&esp;&esp;“我出去办点事，晚一点回来陪你。你要是觉得闷，我让司机送你去旺角陪阿妈。”
&esp;&esp;“好。”
&esp;&esp;齐诗允也站起身，一路送他到门口。
&esp;&esp;雷耀扬穿上外套，在开门前，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。他目光深沉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抬手，用手背极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：
&esp;&esp;“别担心。”
&esp;&esp;说完，男人拉开门，高大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清冷的晨光中。
&esp;&esp;齐诗允站在宅邸大门口，直到他的车影消失在拐角，才缓缓阖上门。房间里，只剩下她一个人，空气中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和咖啡的苦涩味。
&esp;&esp;那份被强行压下的不安，再次悄然弥漫开来。
&esp;&esp;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平静的日子结束了。无形硝烟已经悄然升起，而她所能做的，除了接受他的保护，便是在心底一遍遍默念那句苍白的祈祷。
&esp;&esp;她走到窗边，望着楼下一丛一丛的茂密植被蔓延至山脚，觉得有些森然。
&esp;&esp;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程啸坤，此刻在哪里？澳门？东南亚？还是偷偷潜伏在香港…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？
&esp;&esp;巨大的未知像一张细密的网，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。
&esp;&esp;女人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必须如常工作，如常生活，不能自乱阵脚。因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，也是对他最好的支持。
&esp;&esp;只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忧虑，如同窗外渐渐明亮却布满灰霾的天空，挥之不去。
&esp;&esp;时间倒回几个钟前，西贡别墅内。
&esp;&esp;蒋天养穿着睡袍，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，望着外面被海风倾轧的棕榈树叶。
&esp;&esp;男人脸色阴沉，眼中没有丝毫睡意。
&esp;&esp;就在几个钟头前，睡梦中的他被心腹来电紧急叫醒———
&esp;&esp;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「麻烦」，竟浑身湿透、如同惊弓之鸟般，找到了陈耀联系方式。
&esp;&esp;程啸坤…傻佬泰那个不成器的扑街仔……
&esp;&esp;讲实话，蒋天养压根不想沾这身腥。
&esp;&esp;在自己接手洪兴之前，那个死鬼大哥就跟傻佬泰勾勾搭搭，关系密切得让他恶心。后来，蒋天生在阿姆斯特丹被人做掉，程泰见风使舵想来投靠他，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。
&esp;&esp;洪兴要洗白上岸，实在没必要再跟这种过气又一身腥臊的老狐狸扯上关系。
&esp;&esp;但现在……情况不同了。
&esp;&esp;唐大宇从监狱里千方百计传出来的消息，就像一道闪电，劈亮了他眼前的困局，瞬间令蒋天养清醒过来！
&esp;&esp;雷耀扬，东英那头阴险毒辣的奔雷虎…极有可能是程泰父子落得如此下场的幕后黑手之一！而程啸坤这条漏网之鱼，满心怀着对雷耀扬刻骨的仇恨，竟然从铜墙铁壁的精神病院里逃了出来，还像条丧家犬一样攀上洪兴的线！
&esp;&esp;这简直是……天赐的复仇利器！
&esp;&esp;听到陈耀汇报这个消息时，蒋天养眼中，闪过一丝极为冷酷的精光。
&esp;&esp;于是他顺水推舟，立刻吩咐最可靠的手下，连夜将程啸坤从香港弄走，直接送上快艇，转移到他在澳门的地盘藏匿起来。
&esp;&esp;整个转移过程迅疾，几乎就在雷耀扬接到坏脑电话、惊怒交加地开始布控搜寻同时，载着程啸坤的快艇已经破开夜雨，驶向了澳门迷离的灯火。
&esp;&esp;“雷耀扬……”
&esp;&esp;蒋天养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，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往上抬。
&esp;&esp;东英近来风头太盛，乌鸦那个癫佬坐镇龙头，连同雷耀扬在背后出谋划策，让洪兴处处受制！就连他寄予厚望的车宝山都在台北吃了大亏，重伤未愈……
&esp;&esp;这口憋闷已久的恶气，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发泄口。
&esp;&esp;而程啸坤的出现，正好给了他一把不需要脏自己手，就能狠狠捅向雷耀扬心脏的刀！
&esp;&esp;蒋天养深知这败家仔的底细。
&esp;&esp;好赌成性，懦弱无能，当年若不是靠着他死鬼老豆的庇荫，早就被人斩成十块八块填海。而澳门……那片纸醉金迷之地，有自己和洪兴依托何家赌场经营的、各种见不得光的「生意」和盘根错节的人脉。
&esp;&esp;那里，将是驯服和打磨这把刀的最佳熔炉。
&esp;&esp;现在，自己有的是办法。
&esp;&esp;先把这丧家犬安顿下来，喂他几顿饱饭，让他缓过劲来。
&esp;&esp;然后……就该好好利用这份仇恨了。
&esp;&esp;就在命令下达同时，蒋天养已经想好了后招。
&esp;&esp;他不会让他像个疯狗一样胡乱咬人，那太低效，也太容易暴露。
&esp;&esp;他会让人慢慢“引导”程啸坤，套出他所知道的、关于和合图如何断送在傻佬泰手里的各种细节。并编造一些故事刺激那傻仔，告诉他，雷耀扬和高文彪当初是如何合谋害死傻佬泰的过程……
&esp;&esp;而赌场的诱惑、洪兴的支持，将成为吊在这条蠢鱼面前的肥饵，让他死心塌地。
&esp;&esp;甚至……他已经想到了更远。
&esp;&esp;等程啸坤的价值被榨取得差不多，或者风声不太紧时，他会安排人给他彻底「改头换面」，为他制造一个全新的、经得起查验的假身份。
&esp;&esp;自己会将他变成一把真正的、隐形的「刀」。
&esp;&esp;他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其送回香港，给予雷耀扬最致命的一击！而这一切，都将隐藏在澳门炫目的霓虹和赌场的喧嚣之下。
&esp;&esp;窗外的雨，不知何时已经停了，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灰白。
&esp;&esp;蒋天养深吸一口清晨冰冷的新鲜空气，感觉胸中积郁许久的闷气终于舒缓了一些。
&esp;&esp;恐怕…现在雷耀扬正像只无头乌蝇一样在全港搜寻吧？
&esp;&esp;那头阴毒的恶虎绝对想不到，他恨之入骨竭力想要铲除的祸患，此刻正安全地藏在他蒋天养的羽翼之下，即将被磨成一把专为他准备的、最致命的武器。
&esp;&esp;中年男人冷哼一声，转身离开窗前。
&esp;&esp;游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&esp;&esp;而这一次，他蒋天养，要稳坐在幕后，好好下一盘棋。